在世界各地的苹果垄断调查案中，加州北区地方法院的Epic Games v. Apple诉讼案，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案子之一，期间听证曾广纳苹果iOS前副总Scott Forstall、现任苹果软件工程副总Craig Federighi、苹果执行长Tim Cook，以及多位前任与现任App Store主管，揭开App Store的神秘面纱。

反导引条款

2021年9月11日，该案的初审判决出炉[1]，Epic Games的多项主张都因举证不足而败诉，然而在庭审期间，法官Yvonne Gonzalez Rogers（YGR）经常关注苹果app内购买（In-App Purchase，IAP）的anti-steering provisions（反导引条款），最终在判决同时宣布了永久禁制令，要求苹果不得再禁止（必须允许）开发者在app内告知消费者IAP以外的付款管道，90天后生效。

稍早9月初，苹果则与日本公平交易委员会达成协议[2]，同意允许开发者在「阅读型app」提供外部链接或按钮，以告知消费者外部付款管道，适用范围虽不同，但具有相同精神：保障了消费者「知的权利」。由于苹果IAP的佣金抽成高达15-30%，外部付款管道的成本则通常能低于5%，开发者得以提供更低廉的价格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前述两项结论都并未禁止苹果强制要求开发者实作IAP的相关条款，但8月底南韩通过的电信商业法修正案[3]，则是禁止了这项强制条款，使得app开发者得以完全不用实作IAP，因而使得苹果与Google皆发表反对声明。

回到Epic Games v. Apple诉讼案，苹果主张IAP是用来收取其智慧财产授权费的管道，其智慧财产包含多年来iOS装置的硬件创新与软件开发工具，为第三方app开发者所奠定的基石。苹果还主张IAP并非独立可拆分的金流管道产品，而是App Store安全性消费信任的一环。

至于苹果的App Store佣金抽成费率为何会选择30%？苹果于庭审中表示，是参照2003年以来，Steam在线游戏平台与其他软件或游戏商店所采用的费率，但法官认为这与其知识产权的价值并无挂钩，苹果则认为这是「最有效率」收取佣金的方式。

经Epic Games专家计算，App Store的营业利益率极高，多年来都超过75%，足以表示其市场力量强大。法官认为，苹果似乎不因市场竞争而有调整抽成费率的压力，直到2020年遭受反垄断法律诉讼后，才推出调降费率的「App Store小型企业方案」，苹果高阶管理层亦在庭审中承认此诉讼是驱动力之一。

在App Store近年营收分析中，游戏类营收高达60-75%，在2018到2019年期间，游戏类更是高占98%的IAP营收。由于App Store上超过80%的app皆为免费，不论类别都是收取相同的开发者上架年费99美元，可以说实质上是游戏类营收补贴了其他类别app。

因此在保障苹果iOS既有竞争优势的前提下，法官透过松绑IAP以外的付款管道，得以强化市场竞争、增加市场信息透明度、提供消费者更多选项，促使苹果调整其商业模式，使其授权方式更贴近其知识产权的价值。

与反引导条款相关的另一重要判例是，2018年Ohio v. American Express（美国运通）判例[4]中，由于美国运通与商家签订了类似的反引导条款，用以避免商家劝阻消费者使用美国运通信用卡（商家手续费较高），而被以反垄断法起诉，但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以5:4判为不违反。但本案法官认为，实体商店中仍会标示所有付款选项，苹果的反导引条款则禁止app提供其他付款选项，是透过反竞争手段获取高额利润。

反垄断市场调查

相关市场的定义，包含相关产品与地理范围。

Epic Games主张相关产品为整体iOS app（包含游戏与非游戏），苹果则主张相关产品为digital game transaction（数字游戏交易），法官最终判定两者交集「行动游戏市场」为具独立性的子市场，与另外三个游戏子市场（计算机游戏、家用主机游戏、云端串流游戏）和非游戏iOS app市场具区隔性，再加上法官参酌专家意见，认定App Store为two-sided transaction market（双边交易市场），相关产品即为digital mobile game transaction（数字行动游戏交易）。

至于市场地理范围，Epic Games主张为不含中国的全世界市场，苹果则主张为在地市场，法官最终依据苹果采用全世界一致性的营运事实，判定为全世界市场。

法官根据苹果内部商业记录，计算出苹果在「数字行动游戏交易市场」的市占率，2015年为52.9%，并逐年攀升至2020年的57.6%。参照过往市场垄断判例，市占率虽非唯一的判定标准，但通常会达65%-75%以上。

Epic Games主张，苹果的操作系统iOS为foremarket（前市场，或称主市场），并延伸出两个aftermarkets（售后市场）：一为iOS app散布渠道App Store，二为IAP。类似的范例是，刮胡刀为前市场，抛弃式刀片即为售后市场。

然而，法官表示苹果的操作系统并不对外销售授权，因此并非产品，就没有市场可言，也就无法延伸出售后市场。即使继续分析下去，垄断市场里通常不会仅涵盖单一厂牌，但参考2008年美国联邦第九巡回上诉法院的Newcal Industries v. Ikon Office Solution判例（该案亦参考了1992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Eastman Kodak v. Image Technical Services判例）中，指出四个判断条件可用来检视单一厂牌的售后市场是否有垄断市场：（一）售后市场完全由主市场发展而来（二）垄断行为仅发生在售后市场，而非主市场（三）该厂牌的市场力量来自与消费者的关系，而在售后市场的市场力量并非来自主市场的契约授，与（四）在主市场的竞争，未能准确传递在售后市场的反竞争行为。

分析后可以发现，iOS app散布渠道与IAP这两个售后市场，确实满足了前三个条件。譬如第三个条件中，消费者在购买iPhone的主市场，并未以契约同意只从App Store获取app；app开发者是在售后市场App Store，才被开发者契约限制其散布渠道；苹果确实是透过其与消费者的关系，来获得市场力量。但在第四个条件中，Epic Games无法举证消费者不知道App Store会是iOS平台上唯一的app来源管道，且法官认为iOS多年来都是封闭平台，与Android的开放平台相竞争，消费者应有所知。

因此，法官判定苹果没有垄断市场。

结语

Epic Games发起诉讼前，精心策划了一场突袭，暗中在游戏《要塞英雄》置入自家付款管道（Epic direct payment），启用后遭App Store与Google Play下架，立即发布宣传影片「Nineteen Eighty-Fortnite」嘲讽苹果成为当年Macintosh广告影片所指涉的老大哥，并且提起诉讼，发起FreeFortnite宣传活动，以及联合业界组成Coalition for App Fairness。然而Epic Games的突袭，违反了与苹果的开发者协议，法官最终认为这个行为与发起诉讼无关，苹果有权终止Epic Games开发者账号，并判决Epic Games需赔偿苹果期间损失。

尽管开发者圈对苹果多有不满，通常是因为App Store人工审查质量参差不齐。但在本案调查中，App Store审查错误率在2015年约为15%，在双边市场的分析中，认为这点牺牲能为双方带来更健全的市场，尤其是透过App Store人工审查来阻绝恶意软件的社交工程攻击。然而，庭审中亦有前苹果App Store审查主管Philip Shoemaker出面指认，苹果会利用App Store审查来阻挡竞争对手，甚至会利用审查期间获得的信息来开发自家竞品。

初审的判决书中，法官亦表明了其限制性，并未纳入其他重要因子，譬如进入市场门坎、市场产出与创新是否有放缓等问题等，这些在Epic Games未来上诉的过程中，应联合业界准备充分举证，才能成为下一个论述战场。

参考数据

1. https://cand.uscourts.gov/cases-e-filing/cases-of-interest/epic-games-inc-v-apple-inc/
   
2. https://www.jftc.go.jp/en/pressreleases/yearly-2021/September/210902.html
   
3. https://www.theverge.com/2021/8/31/22643800/apple-google-south-korea-app-store-payment-legislation-pass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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