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了整整四年，九月底時中央銀行再度降息。表面上這項政策是為了回應產業界的需求，尤其是擔當出口命脈的製造業，一直希望台幣的貶值強度能夠比下鄰國，但明眼人都知道：這個時候再降息對於振興經濟來說，充其量只是虛應故事的安慰劑罷了。

台灣的錢已經很多了

貨幣市場跟一般的市場一樣，如果供給量大於需求量時，價格（利率）就會降低，企業與個人也會更願意借錢消費或投資，中央銀行的功能，就是根據經濟情勢的分析，以設定利率或在公開市場操作的方式，來調控貨幣供給量。

那麼，台灣的錢到底多不多呢？這兩年內，央行所設定的貨幣供給（M2，註1）年增率目標，為2.5%至6.5%之間，也就是說只要M2年增率維持在這個區間之內，都算達成政策目標。不過根據事後的統計數字來看，這段時間內的M2年增率一直維持在目標區中線（4.5%）以上，今年以來甚至還出現了數度超標（圖1），代表金融體系裡的資金供給量，其實相當充沛。

圖1：2014年至今M2年增率走勢

資料來源：9月24日央行理監事會後記者會參考資料，104.9.24，中央銀行

如果從拆款利率的變化，資金寬鬆的現象也十分明顯。「拆款」是金融同業間的相互借貸，因為參與者幾乎包括所有的金融業（不含保險、證券業者），所以拆款市場利率變化向來被看做最具參考性的短期利率指標。就今年而言，拆款天期在一星期和一個月的下滑趨勢最為明顯，在央行決定降息（9/24）前就已經比年初時低了15個與7個百分點（圖2）；天期較長的三個月、六個月及一年的拆款利率，也在八月初時出現明顯的下滑。

圖2：年初至今銀行間拆款利率變化

資料來源：中華民國銀行業同業公會

從圖1以及圖2不難看出，台灣現在的貨幣供給量充足，資金成本也在持續下降中，這個時候降息其實意義不大；現在需要擔心的，反而可能是這兩年來金融市場上因為資金太多而引發的「流動性陷阱」：在資金已經相當充足的情況下，繼續往市場投放資金也無法提升實質需求，徒增日後收回資金的難度。換句話說，現在的經濟體系已經對貨幣政策麻木了，就算三個月後央行再降一次息，人們也不見得願意多借一分錢。

投資縮水成「只求有、不求好」

既然不缺錢，那真正缺的就該是借錢的人。央行引用主計總處的資料，發現在2005年至2014年間，台灣累積的超額儲蓄（儲蓄減去投資）金額高達11.9兆元，已經跟台灣整年度的國內生產毛額（GDP）相去不遠；其實從2000年開始，我國的超額儲蓄率就從2%左右一路攀升到2014年的10%以上。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指標，是投資減去折舊，也就是忽略設備汰換的淨投資率；以2014年為例，該年度的投資率表面上還有22.58%，但在扣掉折舊的部分（15.13%）後，淨投資率只剩下6%，遠遠比不上2000年初期的15%（圖3）。

圖3：2000年至今淨投資率與超額儲蓄率變化

資料來源：中華民國統計資訊網

台灣最常見的商業思維是「先求有、再求好」，但當超額儲蓄率年年增加、淨投資率卻年年下降時，這項思維很明顯地已經轉變成「只求有、不求好」：不管資金多麼充裕、利率多麼優惠，產業界除了例行的汰舊換新之外，已經越來越不願意再多花錢投資。

台灣的強項，其實沒什麼價值

為什麼產業界不願意投資呢？從iPhone與iPad的價值分配比重也許能得到答案。

蘋果公司（Apple Inc.）的i系列產品可說是撐起了台灣科技製造業的半邊天。從IC製造與封測、機殼和照相鏡頭等關鍵零組件、一直到最終端的組裝出貨都看得到台灣廠商出力的痕跡。但根據央行所引述的資料，台灣產業界從蘋果產品中分得的利潤，實在少之又少。2010年時，每隻iPhone手機只有0.5%的利潤歸屬於台灣，不要說比不上蘋果獨享的58.5%，連南韓的4.7%也難以企及（圖4）；同樣地，每台iPad平板電腦中，台灣能分得的利潤也只有2%，還是遠低於蘋果公司的30%以及南韓的7%（圖5）。

圖4：iPhone價值分配（2010年）

資料來源：9月24日央行理監事會後記者會參考資料，104.9.24，中央銀行

圖5：iPad價值分配（2010年）

資料來源：9月24日央行理監事會後記者會參考資料，104.9.24，中央銀行

當蘋果的產品還是市場銷售保證時，就算利潤再薄，台灣產業還是能靠著出貨量提升來撐住場面；但現在全球的資通訊硬體產品銷售開始趨緩，消費者也不再對蘋果每一代的新產品全然買單，薄利就成了台灣產業界無法承受的重擔。不同於早期有蘋果光加持的榮景，現在每個公司的出貨預估越來越低、毛利率也是越砍越重。這個時候，樽節成本度小月都來不及了，哪裡還有人敢砸錢投資呢？

為了回應產業界的要求，央行從善如流地降息了。當然，降息之後借錢的成本一定更低，而出口廠商最念茲在茲的匯率，也會因為降息而更具國際競爭力。但這並不是問題的源頭，更不是問題的解藥；擺脫0.5%與2%微利的宿命、在台灣重啟有意義的投資計畫，才是央行真正想對產業界說的。

附註

1. M2：最廣義的貨幣數額，包括通貨淨額、支票存款、活期存款、定期存款、郵政儲金、外匯存款，郵政儲金及貨幣市場基金等。

參考資料：

1. 9月24日央行理監事會後記者會參考資料，104.9.24，中央銀行
2. 中央銀行理監事聯席會議決議，104.9.24，中央銀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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